如梦令

何二月近乎是用一种残忍的笑意看着他。他看到来自撒眼里的波澜，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无法改变的结果。听到他的答案后，他低下头将眼里的笑意抹去，再次抬起时已经是嘲讽和冷漠。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撒班主竟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就是为了一个容身之处。”

撒班主只是咬紧了下唇不去看他，却发现自己的身后有一双更有怨念的眼睛在看着他们。惊讶过后也明白了一切，心里暗暗地开始盘算要如何给现任徒弟一个合理的解释——例如何二月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何二月发现面前人不再作声，也失去了逗弄的心思，右手轻轻扇着手里的纸扇，左手从衣兜里掏出甄富贵给他的合约递给了撒班主：“既然你同意了，就把这个签了吧。”无意中再次对上他的眼睛，却发现已经重新回到平静，又成了自己熟悉的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个模样的他是小时候的自己最喜欢的，他给自己一种安稳的感觉，仿佛只要在他身边任何的忧虑都会消失不见。可它亦是现在的自己最厌恶的模样：明明已经毫无退路江郎才尽，却还戴着一副洞悉一切的面具。何二月从来不喜欢虚伪的东西，尤其厌恶官场上的虚情假意，这使他萌生了隐退江湖之心，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但是撒班主与官场不同，官场水之深不是他一人能左右的，但撒班主他可以——最起码现在可以。他完全可以将他的面具连皮带肉地扯下来，哪怕只剩血肉模糊的一张脸，他也有信心能帮他重新订制一张他喜欢的脸皮再缝接上去。

撒班主伸手接过合约，连看都不看转身走入房内，再次出来时合约末尾处已经填上他的名字和他的指模。在签订这份合约时他已经将所有的可能都料想到了，无非就是沦落为他人的玩物……可是如果能振兴昆曲，完成父亲遗愿，这又算什么呢。在撒班主的心里，欲望只不过是被扭曲的感情。他对他曾经的徒弟也有感情，但并非欲望，而是很纯洁的师徒情谊。若是何二月非要玷污这份感情，那他也阻止不了——也无意去阻止。因为他很清楚，最终受到伤害的绝对是先沉沦进去的人，而并非自己。

试问一个从来没有那种想法的人，又怎么会被伤到。

想清楚后，撒班主也坦然了。他拿起刚被放下的毛笔，在合约后加上了一句话。他知道何二月不会拒绝，因为这只是一个关乎到利益的条件，亦就是他们所有的收成，除去上交给王家的，剩余钱财何撒两家班门五五分。不出他所料，何二月明显的看到了那行墨迹未干的字，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纸折起来递给了一旁一个来看热闹的丫鬟，让她交给甄富贵。收起纸扇伸出右手，勾起一个虚假的笑容。“撒班主，合作愉快。”撒班主并没有理他，转身走回了房。何二月也不恼，他太过于熟悉他的师父了，以至于一下就看出来自己刚刚亲手给他系上的心结他还未能完全解开，他还有机会。若是师父完全放下了——何二月不敢去想。他承认，他心里还有个微弱的火苗仍未熄灭，只需一张纸，或者任何可燃物都能使他重新燃烧起来。

许多言情小说里都有过这样相似的情节：一纸束缚，相互伤害，从此一生毁。但何二月需要不是由冷漠的纸墨操控的虚情假意。他可以选择将撒班主变成他想要的模样，可是他不想要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

但是他不会任由面具烂在撒的脸上——他会让它掉下来，只不过是自由脱落。多年之后，每当何想起这件事，总是会嗤笑一下当年自己幼稚的想法。可他也又怎么会不知道，对于撒，他一直有种想要毁坏他，却又忍不住对他好的情感。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时的何二月才明白，自己做的一切，包括让他在那一方面服从自己，本意不是想伤害他，而是想获取他的真心。他决定重新修改条约。他在那个丫鬟走进甄富贵房间的前一刻拦下了她，在撒班主加上的那行字的后面又写上一行：

撒班主地位与何二月相同，若是有待人不周的情况发生，何二月与撒班主将立即解除与梨园的合约。

我只能做到这了，师父。

大徒弟气急败坏地敲响了自家师父的门，听到里面传来的一声“进来”后径直地走进他的房间，在他准备开始他的“质问”时被撒班主给打断了。

“大，你说，这个合约合理吗？”
“当然不合理了师父……”
“可是我好像还没开始说合约的内容？”

撒班主一脸好笑的看着自己一时说不出话的徒弟，端了一碗茶给他。

“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分寸，就算我们的处境于我不利，我也不会让他们占太多的便宜。”
“…师父，我相信您!”

看着面前眼睛放光，刚刚生的气全然消失不见的人，他突然心生怜爱，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他的头。大徒弟在之前一次起火事件时因吸入过多的浓烟造成了烟嗓，导致他终身无法唱戏。但奇怪的是，明明自己坚持昆曲极大的原因是因为父亲，那么理应收一个可以传承昆曲的徒弟而并非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可他却还是留下了他。

或许是因为当年何的出走对他影响很大，使他不愿背叛任何一个身处绝境的人。他尝试过被背叛的滋味，并不舒服。

有人说过，适当的回忆有益身心，但前提是回忆要是美好的。想到这，撒班主的脸沉了下来。

不论如何，他必须要对何二月保持十分的警觉。

他终将会把这个背叛师门的人赶出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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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章会有误解，走向照楔子里的不变，后来会二次黑化。

无论如何，何二月是不可能战胜撒班主的，撒终究是何的师父。

大概走向：

「若是我们从不相识，或许为师还能手下无情。」